故乡记忆中的悠悠乡愁
文/欧阳恩涛
当你赋予故乡一种情感以后,在千千万万个地方中,那个地方就是你的唯一。不知为何,这几年故乡总是无征兆地闯入我的思绪:那片生我养我的土地,那些沉寂在岁月里的人人事事以及对故乡的思念和牵挂,成为了我故乡记忆中的悠悠乡愁。
我的故乡在湘西南一个叫十里山的地方,那是一个静谧美丽的山间盆地式小山村,我在那里度过了我快乐而又淸苦的童年和少年时代。在我的记忆中山里的孩子爱山哟,小时候不安分的山里孩子常常跑出大人的视线,去那苍翠的林间欢度属于自己年龄的季节;大人们每天踏着晨曦外出干活日落归家做晚饭,然后站在各自的屋檐下高声地叫着孩子小名儿回家吃饭或者端着碗相互串门吃饭,一团和气;到了夜晚,孩子们围坐在晒谷坪里听老人们讲故事或在某个人家里一起看电视,老人们凭着自己的记忆力把祖辈们口耳相传的故事讲给孩子们并且每天讲得故事都不一样,孩子们就在老人们的故事声中进入梦乡——这些未曾读过书、连自己名字都写不来的老人们的惊人记忆力仍然让我吃惊,他们故事虽然比较老土但故事中更多的是一种向上的精神、一种亲情的融合以及对智慧的温柔歌颂。说它清苦,因为小时候家里比较贫寒,每天都要几个来回的到离家一里的地方挑水,每到星期天就要帮祖母到山上捡柴、到地里挖地种菜,一到农忙季节就要到田里插秧、拔草、打农药、割稻子、晒谷子……除了犁田什么农活我都干过;每天写完作业和干完家务活、农活后有时就跑到屋后的山顶上,看着太阳从东边的山峦上冉冉升起、看着从山顶伸向山脚的层层梯田、看着缓缓流淌而又平静如镜的辰水河——现在回想起来,我自己都惊奇那些日子是怎么走过来的。
在我幼小的心里,始终充满着对大山外面世界的好奇和向往,小时候我经常托着下巴问祖母山的那边有些什么,从未走出过大山的祖母告诉我说山那边有山、翻过一座又一座便有一个美丽的地方……娓娓动听的语言更增添了外面世界对一个山里孩子的诱惑,从那时起我明白了山里的孩子只有努力学习才有机会走出大山去那个美丽的地方,于是我就在心里暗暗发誓一定要通过自己的努力学习走出大山去那个美丽的地方,其中九岁时候经历的那一场拿学费的“小长征”让我终生难忘。那时下半年开学的前一天,年迈的祖母要我去离家近四十里外的姑母家拿父亲寄回来的我们兄弟俩的学费,因为那时候寄钱都是通过邮局的汇票。那天吃过早饭后祖母嘱咐我走路要走马路边、如果不知道路就问路边的人家,为了省几块钱的车费我就穿着一双解放鞋从家里出发了。姑父家在望云山脚下的羊古坳罗英村的一个山坳里,走了四五个小时终于来到了姑父家,谁知姑母到镇上赶集去了、姑父到地里干农活去了,那时都没有手机等通讯工具,我只好在屋门口等姑父姑母回来。等了一个多小时还没有回来,此时已经快下午三点了,如果再等下去天马上就要黑了,黑了就不能回去,不能回去明天开学就不能去学校读书了。为了能够让自己明天能够上学读书我决定走路去离姑父家十多里外的鸟树下洞头村的外祖父家借学费,于是抄着山路走了一个多小时就来到了外祖父家。外祖父看着我来了连忙做饭给我吃并要我今晚就住下来明天早上再坐车送我回家上学。我说不行今晚必须要回去,外祖父执拗不过于是将学费交给我并送我到五六里外的石背村的大马路上坐车回去。然而,祖孙俩到大马路上已经是下午六点了,马路上的班车没有了,外祖父跟我说别回去了明天早点起床坐车回去,这样也不会耽误明天的开学。我说不行今天必须回去,外祖父说送我回去我说您年纪大了还是我一个人自己走回去吧。于是,我就深一脚浅一脚的往十五里外的家里走,回到家已经是晚上八点了,天已经黑了。此时的脚我已经走不动了、那双解放鞋底也已经磨破了;祖母打来热水给我洗脚,当看着长满水泡的脚底,祖母心痛的哭了。现在想来,我真的挺佩服自己的——一个九岁的小孩一天为了第二天能够按时上学读书独自走了六七十里路。也就是这次“小长征”成为了我人生一笔宝贵的财富,它锻炼了我不轻言放弃、坚韧不拔和永远积极向上的精神!
我的父亲是一个普普通通的农民,小时候家里兄妹多、家里贫困,读完初中就学了一门砖匠手艺外出打工挣钱补贴家用。没读多少书是父亲这辈子最大的遗憾,而他最大的心愿就是希望自己的两个儿子多读书、让知识改变命运,所以为了供儿子们读书每年在外面辛苦打工挣钱。在我们那里,大多数的孩子初中毕业后家长就不要他们读书了、到外面打工挣钱。我初中毕业那年以优异的成绩考上了县城的省重点高中,这时有亲戚邻居就跟我父亲说你现在家里也困难、住的一层的平房一到下雨天就漏水,高中就不要他读了,跟着你到广东打工算了,挣了钱就把这房子翻新下然后就找个对象结婚生子。父亲听了严肃的回答说孩子读的书进,我砸锅卖铁哪怕是要我卖血也要送他读高中、上大学,我不希望他像我一样在工地上辛苦一辈子。二十五岁那年我正在读研究生,村里的许多同龄人都已经结婚生子了,这时又有亲戚在我父亲跟前说三道四的,说某某跟他一年的孩子都二三岁了、某某都比他少也已经结婚了,而他还在读书,如果他初中毕业就外出打工也早就结婚生子了。父亲听了后十分愤怒的说我支持孩子读研究生,结婚晚点有什么不好,国家现在不是鼓励年轻人晚婚晚育,再说等他毕业后找工作、结婚就不要我操心了。
研究生毕业后,我没有辜负父亲对我的期望很快就走上了工作岗位,并在大家的关心帮助和努力下在一个城市里安家、结婚、生子,有了自己的事业和家庭。我们兄弟俩都工作后经常劝父亲不要外出打工了就在家里打点零工就行了,父亲说他现在还年轻还能够外出打工挣钱。于是,每年春节一过年过五旬的父亲就拿着行李挤着普通火车南下广州打工挣钱。工作后,我每次去广州出差哪怕再忙我都要去看望在建筑工地上打工的父亲,每当我要给他搬砖、和水泥时,他总是跟我说这样的活跟你读书不一样你做不来;每次我提出要到外面的小饭馆一起吃个饭、聊聊天时,父亲总是说到外面饭店吃饭太贵了又吃不了什么东西,说完他就放下手中的活到建筑工地附近的菜市场买菜去了;我乘父亲去菜市场买菜的时间和工友们聊天,他们经常跟父亲说现在你的两个儿子都有工作单位你还出来打么子工,父亲总是说孩子们刚工作压力也大,我现在出来打点工一来他们在城里买房我多少也资助点,二来挣点钱用来养老减轻孩子们的负担,因为孩子们都成家了、他们挣钱也不容易、用钱的地方也多;每次在工地上吃饭时,父亲都是买鸡鱼肉做给我吃,还把好的东西不断往我的碗里夹,而他吃的都是一些辣椒什么的,他说你们现在工作忙要多吃点补充营养我们在工地上经常吃鸡鱼肉。我知道父亲这是在撒谎,因为工友们告诉我平时父亲很节俭很少吃鸡鱼肉这些好菜的,吃饭时看着父亲头上日渐增多的白发,我的眼角湿润了但我还是强忍着让泪水不要流出来。离开工作坐在回住地的车上,父亲在工地上砌砖、披墙灰的形象浮现在我的脑海中,泪水禁不止流了出来。是啊,如果当年初中毕业后父亲不让我读书了,现在我也许在某个工厂的流水线上打工或像父亲一样在建筑工地上摸爬滚打一辈子;我衷心的祝愿父亲能健康长寿快乐的享受天伦之乐。
每个人的一生中都会遇到一些“贵人”,他们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可能就会改变一个人的一生。求学生涯中,我在故乡遇到过好几个贵人:一个是欧阳以胜爷爷,他是我们老家的学区主任也是全国优秀教师,以胜爷爷觉得我是个读书的好胚子,一支鼓励支持我读书,并经常教导我说“读得书多胜大丘,不用耕种自有收”。这句话像种子一样埋在我的心底,直到今天我都忘不了。在我读研究生的时候以胜爷爷得了两次脑溢血,老人家基本上都不认得人了,但我每次回老家看望他时他总是拉着我的手说个不停,尽管以胜爷爷说话很吃力、说的话也很难听清楚了,但我知道他在谆谆教导我好好学习、好好工作。几年前,以胜爷爷以八十多岁的高龄辞世,但他对我学习的奖掖,我一生都忘记不了。还有一位是欧阳恩成老师,这位十四岁在家创办家庭夜校帮助乡亲们扫盲、为乡村教育事业付出一辈子的乡村教师,经常在学习上鼓励、支持和帮助我,为了丰富我的知识和视野还在我家里办了一个书屋。如今,老师已经七十岁了,还在为建家庭文化书屋和楹联家训十里长街奔波忙碌着,但老师高尚的精神和情操永远是我学习的榜样。第三位是我高中文学辅导老师胡玉庭老师,为了提高我的写作水平胡老师经常指出我写作上存在的问题和薄弱环节,要我进行差距的自我分析、告诉我努力的方向并提出今后改进的意见和写作目标,跟踪训练、及时总结,为我的写作扎下深厚的思想基础,如今我已经在各级报刊发表和出版文学作品近百万字、出版学术专著多部,这和当年胡老师对我的精心辅导是分不开的;我第一次走出大山、出远门是在我高二暑假那年,胡老师带着我到北京参加全国创新作文比赛,在老师的精心辅导下我获得了全国第三名的好成绩,比赛结束后老师带着我到天安门、清华北大等高等学府参观,并鼓励我好好学习将来到北京学习、工作和生活。如今,老师还在三尺讲台上默默耕耘着,像一根蜡烛燃烧了自己却点亮了每个学生的美好前程;而老师对我的殷切期望和谆谆教导永远激励着努力学习、工作!
高中毕业后我走出了大山来到了北京,在这个城市里开启我长达数年的大学和研究生求学生涯。那时每次回学校读书,每天清早八点左右就在家门口坐四个多小时的大巴到长沙汽车南站,然后再坐公交车到长沙火车站购票厅里排着长长的队伍购票,每次买到的都是站票,上车后只能站着,一站就是十多二十个小时,有的时候连站的地方都没有,甚至车上的厕所也挤满了人。每次回到学校,在接下来的一个星期里,我就像病了一场,提不起精神,不想动腿、不想走路,因为站的时间实在太长了。那个时候,到了学校怕回家,回家了怕回学校,主要是交通太不方便了。如今,高铁已经建到了县城,坐高铁到北京也只要七个多小时;离县城几十公里外的武冈机场也已经开通好多了并开通了飞往北京的航班,到北京只要近三个小时。
随着高铁、机场和高速的开通,如今故乡同外面世界的距离也越来越近了,故乡的变化却让人欢喜也让人忧:每次回到故乡,乡亲们越来越富裕,买了汽车、建了洋房,有能力的村民都到城市去住了,不再依赖土地;但村里的有些变化却令我感到隐隐的忧愁,省道和村道两旁曾经是良田的地方现在全部建了房子、除了过年过节外平时村庄显得空落落的,只有几个老人和小孩住在村子里,有时就连鸡鸣狗吠之声也稀薄得有些突兀。老人们说,青壮年都沿着那条省道去了很远的地方,去进工厂、去卖苦力,若是要让出去的人回来,除了给予居住的安全感之外,最重要的便是有能让他们留下来的产业、环境、基础设施、文化氛围;同时,面对村庄里越来越悬殊的贫富差距,我真希望有一个能人在乡村振兴战略中能带领乡亲们走上一条共同富裕的乡村可持续发展之路,给我们的后代子孙留下一笔真正的绿水青山的“财富”。
“一两星星二两月,三两清风四两云……”我念叨着这首童谣,故乡记忆中的那悠悠乡愁萦绕在我的心头久久不能忘怀……
(编辑曾振华、审核邹建山)